夏天的时候，河里的卵石滩和岸边的草滩是我们的最爱。

　　水浅，卵石滩一直往前延伸，占据大半个河床。再往前，骤然深不可测，蓝幽幽的水在奇形怪状黑溲溲的礁石间翻滚奔腾，那儿是禁区，水性好的大人也不敢去冒险。

　　在浅滩里嬉戏是最惬意的事儿，光屁股在滩上追来跑去，溅起一串串水花；炙热的阳光下躺在水里，任清亮的河水从黑黝黝的肚皮上流过；或者把头埋在水里，比赛谁憋得久，睁大眼睛顺带看看游来游去的小鱼儿。

　　玩够了就打石鱼。捡一块半大的石块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，狠狠砸向露出水面的大石头，一声闷响，躲在大石头底下的小鱼儿翻着肚皮浮上来，赶紧捞了，用细细的柳枝条穿成一串。

　　也有失手的时候。没注意捡到风化岩，砸下去，啪的一声碎了，迸得脚杆子血糊糊的，疼得呲牙咧嘴。

　　在卵石滩玩水是有规矩的，不能一个人偷偷的去，必须要有表哥带领。也不能天天去，表哥还要干活的，不可能天天陪我们泡水。

　　有时候放暑假，衡阳来了亲戚，我们就兴奋得不行，因为每天傍晚可以跟衡阳舅舅们一起到卵石滩洗澡，城里来的表姐妹们漂亮的花裙子像蝴蝶一样在河边飞，表兄弟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大呼小叫的打岩鱼。

　　春天河里涨水，淹没了卵石滩，淹没了岸边的沙地草滩。月夜，二舅和表哥带男孩子到草滩里抓鱼。

　　装了小半盆水的木盆在水面漂，表哥跟在木盆后面，两手伸进水中，手掌张开，由两侧向中间挨着草滩地慢慢收拢，碰到鱼顺势一按，抓出一条活蹦乱跳三四两的红眼鱼。

　　其实，只要动作够轻，鱼儿在水里是很安定的，碰到身子也不会跑。

　　我们看得眼热，在二舅的默许下一字儿排开学摸鱼，表哥在外侧，把我们挡在里侧，二舅跟在后面压阵，不断提醒我们哪里水浅哪里水深。

　　慢慢的有了感觉，掌握了要领，小家伙们时有收获。

　　突然间小伙伴群里一声惊叫继而疼得倒抽冷气——不用说一定是被鳜鱼或黄丫叫扎了手掌，这家伙的背鳍特厉害，刺了手会疼得直啰嗦。二舅赶快把吃了亏的小伙伴牵上岸，叫他拉下裤子对着伤口撒尿，这办法极灵，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。二舅告诉我们，只有童子尿才有效，大人摸鱼时扎了手，也得叫小伙伴们撒尿。

　　表哥说，摸鱼，全凭手掌心的感觉。碰到鱼了，不要急，不惊动它，它不会跑掉的。慢慢弄清鱼的方向，从鱼头轻轻的往鱼尾压，背鳍压倒就可以收拳抓在手掌里，摸到鳜鱼和黄丫叫时更急不得。

　　运气好时，个把时辰能摸到十来斤鱼。

　　河里每次发洪水，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——放档捞浪茅渣。

　　砍几棵楠竹，连枝带叶相互交错扎成一个柱状长条，称为“档”。档与河道垂直漂在水面上，档头贴水面搁在岸边，档尾指向河对岸，档头档尾都用竹缆拉住免得被水冲走。顺流而来漂在水面的树皮树枝树根烂木头等杂物不断被档拦住集聚，在档前厚厚的漂浮一层，这些杂物称之为浪茅渣。

　　二舅和表哥用巨大的特制笊篱把浪茅渣捞上岸，晒干了挑回来堆在柴房里。

　　浪茅渣都是大山里冲下来的，特别耐烧，一个洪水季节捞的浪茅渣够烧小半年。

　　捞浪茅渣是外婆家的发明，也是外婆家的绝活。后来邻居也学，却总没有外婆家捞得多。

　　如今，资江河里大大小小修建了上十座水电站，一道道大坝把资江拦腰截断，咆哮翻滚奔腾不息的江水被锁在大坝里，形成了一长串的水库群，再也看不到幽蓝深不见底的潭，再也听不见滩上的水浪哗哗。

　　儿时嬉戏的卵石滩和草滩永远沉入了水底，被挖沙船和淘金船搞得千沟万豁百孔千疮。只有五颜六色的塑料垃圾和泛光的油花漂浮在岸边，分外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