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俄5是座岛,这是许多同事给我介绍南俄5时说的一句话。其实它不是一座岛,而是一座水电站,地处老挝北部的高山密林之中。
14年前,它开工建设并运行至今,是中国电建在老挝投资建设最早的一座水电站。我想,它之所以被称作岛,大概率是因为它地处偏远,路途遥遥,人迹罕至。而且还是座小岛,装机只有120兆瓦,岛上“居民”只有二三十人,是一个容易让人遗忘的角落。
可祖国的亲人,永远牵挂着海外的游子。2019年的6月,我和《澎湃南俄河》摄制组一行6人,出发前往南俄5,记录下那里发生的事,那里坚守的人。
13号公路
飞抵万象已是傍晚,南俄5项目办公室负责人老余到机场来接我们。老余本名余嘉宏, 40多岁,西北汉子,大块头、粗嗓门,黝黑的皮肤,却总是在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。帮我们安排好住处,大家又一起开会明确接下来的行程和分工。其实,所有准备工作,在国内出发前已经核实,但大家又“复盘”了一遍,心里才能踏实安睡。
翌日清晨,余嘉宏带过来两辆越野车,大家忙着装上摄影器材设备,从万象到南俄5,虽说不过380公里,接下来却是长达10个小时的车程。
这蜗牛般的速度,行驶的却是老挝路况最好的13号公路。作为东南亚唯一的内陆国家,老挝80%的面积被山地覆盖,基础设施还比较落后。这条从北到南贯通老挝全境,绵延1400多公里的13号公路,也是老挝长度最长、标准最高、作用最大的一条柏油路,由中国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援建。
车出万象城区,便步入田园风光。瓦蓝色的天空白云飘荡,成片的葱绿稻田一路陪伴,犹如滤镜下的高清世界,一片神清气爽。不时会有小城镇闯入眼帘,有三四层的楼房,也有低矮的板房,还算有序整洁,但最好的建筑,还要数金碧辉煌的寺庙佛塔。
老余告诉我,老挝人大部分信奉小乘佛教,并把家中最好的物品奉献供养于寺庙,所以这也养成了老挝人们温顺良纯、安贫乐道的性格。
很快我便感受到这种温良蕴育的慢节奏。在13号公路上,不时会有几头大牛带着几头小牛,在路上悠然的散步。老挝司机也不着急,更不会按喇叭催促,而是慢慢把车停下,静待牛群通过后,才发动车子继续前行。
老余说,老挝的牛从出生,便被主人放养在天地之间,食青草、饮甘露,四处游荡、毫无管束,没有人偷,更不会有人抢,真正的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。
对于此,我惊叹不已。当我们还在为扶不扶而纠结、让不让而辩论时,这里似乎在为我们做出了一个榜样,让人如沐春风,又平添了几分好感。
中午,我们抵达旅游小镇万荣,在一家中餐馆简单填饱肚子,便一头潜入北寮大山的汹涌波涛里去了。
或许是受制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资金和技术局限,13号公路大多依山盘旋而行,少有隧道桥梁之设,一会冲入云端,一会坠入谷底,左右腾挪,上下转圈,让初来乍到的我们,好好感受了一把惊险刺激、魂飞魄散。
而就在地势险要的13号公路两旁,不时会有村落的出现。老余告诉我,近年来随着包括南俄5在内多座中国企业投资的水电站投产发电,很多村民陆续走出大山,在13号公路和输电线路两侧聚居,通水、通电、通路,生活质量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。
这也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共建“一带一路”给沿线国家民众带来的福祉。悠悠万事,民生为重,高标准、可持续、惠民生,让“一带一路”真正成为了发展路、幸福路、友谊路。
上山
已是傍晚时分,车方到川矿省普坤县,两辆皮卡车已经等在路边。
走下车,走近了,我才感到头皮发麻。原来是一名电站的中国同事,带着10名荷枪实弹的老挝官兵在“恭候”我们。事前,老余曾提起过,项目上的同事会来接我们,但万万没想到会是水电站的驻防部队官兵来接我们上山。
作为战争片钟爱者,玩过几年CS,自然知道官兵手里拿着是枪械之王AK47,但第一次亲眼所见、近距离接触,心里还是一个劲的打鼓、有点胆颤。
在普坤县城,老余又置办了整整一车的矿泉水和生活物资。他说,这里出山上山都不容易,要给电站里的同事们带点“见面礼”。
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。行驶在58公里的进场山路,才能回味13号公路的平整顺畅。这一路群山叠嶂,峰回路转,更加险峻颠簸,真可谓“无限风险在险峰”,一旁的万山壁垒、腾云驾雾,如梦如幻,也让人大饱眼福、大呼过瘾。遥想昨日还以都市白领自居,出入写字楼,如今在高山丛林间匍匐前行,这也是电建人的一种特殊人生境遇。
行驶了半个多小时,借着落日余晖,老余指着山下的一处“水塘”说,那就咱们的南俄5水电站了。
之所谓称之为“水塘”,是因为从山上俯视,南俄5库区显得有些“袖珍”,这说明我们之间的距离还隔着崇山峻岭,还要破费些脚力才能到达。于是我便算计着,如果能赶在落日前抵达大坝库区,先一睹它的芳容,今天也算功德圆满了。
然而,汽车下山的速度远赶不上太阳落山的速度,待到车到库区,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。我们只得继续向28公里外的项目营地进发。
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在热带雨林里驱黑前行,两侧的茂密树枝伸展在半空,不时拍打车窗,两束车灯虽光亮如炬,却照不尽黑夜漫途。黑夜的压迫感,未知的神秘感,萦绕在我们这群从繁华都市远道而来的“客人”,我甚至不时脑补从路边丛林中突然窜出一只猛兽的画面。
翻过一道山,转过一道岗,期待着的营地灯光,却一次又一次爽约,就如同一条远渡重洋即将靠岸的驳船,眼见码头就在前方,却总在随着波涛中沉浮,够不到那近在咫尺的系船柱。
这就是“进来就不想离开,离开就不想进来”的孤岛,进出一次百转千回、舟车劳顿,让人欲罢不能。老余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宽慰道,马上就到了。身处深山,老余就成了最值得依赖的人,他的话就成了金口玉言,果不其然,一盏灯光突然闪烁在前方。
已是晚上9点,大家饥肠辘辘,顾不得卸载行李装备,直扑营地餐厅,便是一顿风卷云卷。
回到宿舍,抬头就看到窗台上贴着的一张温馨提示语:关好门窗,小心有蛇。顾不了那么多,困意袭来,倒头就睡。
乐园
美景总让人流连,如果你目光所及,不是因旅游而驻足,而是战友同事常年工作奋战的地方,那么这种感受则可以称之为震撼。
来到南俄5的第一个早上,我就被这种美景所震撼。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,对面便是云雾缭绕,鸟鸣山涧,雨打芭蕉,一切恍若隔世,宛若梦中……
这是多少都市人向往已久的逍遥仙境、世外桃源,但如果没有亲人陪伴,少有外人来访,你又能在这里待上多长时间?一周、一个月还是一年?电站安全环保负责人王红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十年。
为了保证拍摄进度,摄制组一分为二,一组人去拍摄厂区运行,我和王红一组则留在营地里拍摄。
营地不大,四五栋两层建筑错落有致,三五处场地分布其间。尤其是营地西南处的一片“开心农场”就是出自王红的杰作。
这是一块有七八分样子的菜地,是工作之余王红和同事开垦出来的。老挝多雨,土地肥沃,种啥长啥,且长势旺盛,黄瓜、油菜、豆角、辣椒、茄子,这些都是大家伙利用回国的机会带回来的种子,撒下去很快就能破土冒尖、送上饭桌。
紧挨着菜地的便是一个“养殖场”。规模不大,样数不少。有鸡、有羊、有大鹅,水沟里还有从南俄河中抓来的罗非和鲶鱼。更“过分”的是,据说以前还养过猪和牛。
遵循老挝的风俗,这些家禽也都处于放养状态,尤其是几只大鹅,简直成了营地里的“巡警”,雄赳赳、气昂昂,煞是威风凛凛。
当然,最让王红津津乐道的是大黑家族。几年前,王红从山下淘回一只“大黑”,现在已经繁衍成了六只小黑的“大家族”。说来也怪,虽说是当地土狗,却是异常聪明,尤其是对中国人格外亲切,即便是第一遇到的中国人,它们也从不狂吠,而且还练就了捕鼠抓蛇的本领。现在,每当王红和他的中国同事步行去厂房,狗狗们都会习惯性的跟上,一路全程陪同,俨然成为成了“保镖”。
相对于大叔王红的悠然,小鲜肉安全专员宁海龙则要活跃的多。对于一群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名中老员工来说,大山深处的孤寂,硬逼着这里的人们培养出自己的爱好,篮球场无疑成为挥洒汗水和消耗精力的地方。
宁海龙便是篮球队队长,队里有中国同事也有老挝同事,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。宁海龙坦言,跟在城里工作的大学同学联系的时候,他也羡慕过他们能经常出入大商场,能穿着体面的西装、皮鞋,能每天都与妻儿厮守……
但人各有各的选择,各有各的活法。用王红和宁海龙的话说,项目营地里也蛮温馨的。这里有农场、养殖场、还有成片的芭蕉和木瓜,这一切让冗长的日子过得丰富一些,也让坚守的岁月多了一抹亮色。
大坝
终于要去大坝拍摄了。上次因为天黑赶路而错过,今天才得见其芳容。
南俄5的大坝为典型的碾压混凝土重力坝,坝长约234米,最大坝高100.5米,总库容3.03亿立方,这放在国内,只能算是中小型库区。然而,就是这样一座水电站,负责给老挝首都万象以及北部山区输送源源不断的电能,目前已安全运营3000多天。
大坝的守护者叫李天民,陕西安康人,50多岁,消瘦的脸庞有一双明亮的眼睛。他带上砍刀,背着摄像机,带着我们下到坝底,又攀上坝顶,一直都是走在最前头,体力之好,让我们这些晚辈都叹为观止。
大家伙都明白,这是李师傅每天巡检练出来的脚力。这份守坝人的工作,无太多技术含量,但却要面对压得人喘不过气、无时无刻都需要排解的寂寞。
他也有自己的念想。那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也在老挝工作,是中老铁路的建设者。但苦于山川阻隔,爷俩从未在老挝见过面,只能在相同的时间里回国休假,才能“偶遇”。
为了避免中午到营地吃饭的来回周折,我们决定午饭就在大坝上和李师傅搭伙解决。作为陕西人,李师傅最擅长的自然是面。面是扯出来的裤带面,卤子是肉丁加各种蔬菜的大杂烩。每人一大碗,就着大蒜,伴着辣椒油,和着陈醋,囫囵而下,精神大振。
李师傅说,从小到大,每天少不了裤带面。这里虽离家几千公里,但每当端起这碗面,就像父母在身旁,老婆孩子眼前晃,这工作就有干劲,这日子就有盼头。
咬得菜根,百事可做,守得寂寞,不问西东。正是这份寂寞,让有定力的人,去完成一件件了不起的事情。
老余去川矿省签证电量途中数次遭遇大暴雨,雨刮器根本不起作用,路都看不见,担心突发泥石流又不能停车,只能紧握方向盘一寸一寸往前移,连留给家人最后的话都备好了……但每到月初还得义无反顾前往;
为了消除尾水冷却器漏水缺陷,利用停机间隙,王红和同事们钻进阴冷潮湿的安尾水隧洞内,前后奋战了30多天,为其改头换面,装甲护身,彻底消除隐患;
一边是峭壁,一边是悬崖,宁海龙每个月都会带着三名老方员工,带上砍刀、背上仪器、绑紧裤腿、备好雨衣,步行20多公里去巡线,时刻面对路上不时出没的蚊虫、蚂蟥和毒蛇。
“多了一度电,少了几分眠。”是南俄5水电站一线员工的真实写照。
电建人苦,海外电建人更苦。条件恶劣不怕,念乡思情难熬。少则半年,多者一年,甚至数年。很难想象,当很多人流连于灯红酒绿,吞咽着饕餮盛宴,苦恼于情人节的礼物选择时,在异国他乡,在大山深处,还有人在坚守岗位、孤独守候……
多少风雨,几度春秋,在这片热土上,“一带一路”的开拓者、建设者,从十几年前的勘测设计人员、施工建设人员,到现在的运营人员、看护人员,他们巍峨成大山,融入这大坝……
南汀村
拍摄进入最后一天,宁海龙带我们摄制组去南汀村。因为前段时间的暴雨,导致进村的道路多处塌方,电站组织人员连续抢修了三天,终于打通了村民们的出山路。
“土地平旷,屋舍俨然,有良田、美池、桑竹之属。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。其中往来种作,男女衣着,悉如外人。黄发垂髫,并怡然自乐。”这是陶渊明笔下的《桃花源记》,也是大家伙眼里的南汀村。
南汀村距离电站30公里,也是周边唯一的村庄。10年前,当中国电建建设者们第一次到访这里的时候,还是一个只有20多户人家的自然村落,现如今已是有200多户的大村庄。
我们拍摄的场景一处是学校,一处是村医疗所,这两处也是电站员工用心最多的地方。
本来是周末空荡的学校,当听说南俄5水电站的中国朋友来拍摄,校园和教室里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。原来,小学是南俄5在2014年援建的,孩子们在家门口就可以上学,蹦蹦跳跳就可以到学校,再也不用翻山越岭到80公里外的普坤县城上学。
解决了孩子们的问题,还有老人的问题。在学校建成的第二年,南俄5水电站又援建了村医疗所,各种基础设施和日常药品一应俱全,每年还会邀请县医疗人员到南汀村为村民进行量血压、测血常规等免费体检,建立健康档案,村民们小病拖成了大病的状况得到很大改善。
除了硬件配套,还有软件配套。由于南汀村太过偏远,为了彻底解决村里村民看病和孩子上学难题,从2015年起,南俄5水电站又从普坤县申请调来了四名老师和医生常驻村里,并承担了老师和医生的工资费用。
现在,每当看到中国企业的车子驶入村子,大人小孩便会围拢上来。村长通潘跟宁海龙已是老朋友了。等一切都忙完了,宁海龙就坐在村长家门前的一张凳子上,三五村民围在一旁,聊起村里新近发生的新鲜事,问起村里还需要哪些帮助和改善……
宁海龙至今还清晰的记得,2018年8月,南俄河遭遇特大洪水,电站需要紧急泄洪。为了确保下游安全,宁海龙连续5天蹲守在南汀村与村民同吃同住,村民本赞把家里唯一的床垫和蚊帐让给宁海龙。
每次到南汀村,宁海龙还会去村民波宋家坐坐。波宋之前在电站做了4年的专职司机,靠在电站工作的积蓄,在村里养殖了8头牛,并买了一辆小货车,做起了山货生意,现在日子过得的很红火。自电站投产发电以来,已经先后有30多名村民在水电站工作,学得一技之长,生活得到极大改善。
国之交在于民相亲,民相亲在于心相通。山水相连的两国人民,让这片多情的土地,这条汹涌的江河,焕发出别样的光彩,激荡出澎湃的浪潮。
一天的拍摄接近尾声,我们告别村民,返回项目营地。此刻,炊烟升腾,由此及彼,山山岭岭,随风千里万里,西下的太阳,染红了南汀村的天空,就如同这火红的日子一般。
后记
离开南俄5后,再无缘到访南俄5,心里却挂念着南俄5。尤其是2020年新冠疫情的爆发,不禁为南俄5担心,但好消息却不时传来,由于农场和养殖场的存在,项目封闭管理后,员工的生活未受到太大影响;中老员工坚守岗位,抓住丰水期有利时机,发电量节节攀升,为老挝抗疫贡献力量;南汀村新投用了沼气,村民的笑容还登上了《人民日报》……
南俄5是一座岛,但绝不是一座孤岛。虽然寂寥,却不曾荒芜;虽孤独,却不乏热血。因为,这里有光明的事业,有善良的村民,有远方的万家灯火,有中老友谊的源远流长……
2020年8月,南俄5水电站被授予老挝国家劳动勋章,这是中资企业在老挝电力投资项目首次获得该项荣誉。
向南俄5的兄弟们致敬!向坚守在海外的中国光明使者致敬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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